[作者简介]  沈晓雄，医学博士，美国洛杉矶泰昌中医药中心主任，全美中医药学会妇科主委。1987年获南京中医药大学妇科学硕士学位，1997年获日本三重大学妇科专业医学博士学位，留校任教，并任日本东京大学客员研究员。1999年美国Vanderbilt大学分子生物医学专业博士后，后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医学研究员。曾任美国洛杉矶南湾中医药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长期从事中医、西医和分子生物学方面的临床、教学、科研工作，曾编写多部医学著作，并撰写中西医学论文40余篇。

近年来，国际主流医学杂志上有关针灸科研的论文数量在不断增加，据PubMed统计，仅2017年一年中以针灸为关键词的论文就有1674篇（见图1），其中大约临床试验观察有160篇，动物实验222篇，综述类的有248篇；与痛症相关有503篇，与忧郁症相关的209篇，与癌症相关的有161篇，预计随着针灸临床和科研的增加，其论文数量还会不断增加。另一方面，随着论文数量增加的同时，阴性结果的论文也在海外主流医学杂志上不断地出现，这使中医针灸在海外发展进入了临床的井喷，同时也遇到了科研瓶颈的尴尬局面。特别是在海外具有很高影响力的杂志，如《美国医师学会杂志》（JAMA）其影响因子2017年为44.4，最近连续发表了数篇有关针刺临床试验的阴性结果论文[1-3]，在海外中医针灸界引起的极大的反响，反应不一。那么怎样来看待这一现象，本人谈谈自己的一些看法，供大家讨论。

1  国际学术界对阴性结果更加开放和包容

阴性结果（negative result）也称无效结果（null result），目前国际学术界特别是医学界,越来越倡导开放科学，对研究中的阴性结果接受度越来越高。例如2002年英国生物医学中心为了挑战目前的生物医学教条模式，让从事生物医学研究的科学家们能更公正地从文献中获取不同的信息，完善实验设计和临床决策，因此创办了《Journal of Negative Results in Biomedicine》（《生化阴性结果杂志》）期刊。另外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在2012年3月的《自然》杂志上Begley CG等[4]发表了一篇文章，该文研究分析了53篇分子生物学的论文，这些论文提出了一些癌症靶向治疗方法。可当他们试图在实验室里复制所有这些结果时，发现只能复制其中6个，在这53篇发表的研究中，竟有47个癌症的潜在治疗方案，不能独立地进行复制。因此笔者认为，要改变这种现状，减少研究者对于发表结果的压力，其方法之一就是要给予发表阴性结果有更多的机会，并呼吁杂志的编辑、审稿以及基金审批要改变传统观念，将阴性与阳性结果一视同仁看待。



图1  2000年以来国际医学杂志针灸论文发表数量统计

Matosin N指出[5]：“阴性的发现是科学文献中很有价值的组成部分，因为它们迫使我们批判性地评估和验证我们的当前思维，并从根本上推动我们走向不加掩饰的科学。” 国际医学界对不同的试验结果和观点更加包容，还表现在许多医学杂志社对读者开放发表评论和意见反馈，这样可以允许读者用批判的眼光去阅读，避免盲目崇拜权威，同时可以再反馈给作者，这样作者可以对自己的研究内容和结果听到各方不同的看法和信息，集思广益，临床工作者和科研人员之间以此建立起一种良好沟通渠道，使今后的研究得以更加完善，少走弯路。

2  中医针灸在海外研究的特殊性和复杂性

中医针灸在中国已经有着数千年的发展历史，我们以往将主要的针灸研究精力放在了经络实质和针灸机理上，认为针灸的疗效已经有了数千年的临床证明，所以不必要再重复研究。而针灸在海外的发展只有近半个世纪的历史，特别近年来受到了国际主流医学的密切关注，燃起了更多的医学研究者们对这门古老的传统医学好奇心。例如，JAMA编辑Briggs JP和Shurtleff D在该杂志的社论中这样提到[6]：“大约50年前，纽约时报的记者James Reston在中国旅行时进行了一次紧急阑尾切除术。针灸使得术后的不适中得到了很大的缓解。他的报道被认为广泛引起了西方对针灸的兴趣，可仍有许多的西医从业者对针灸持有怀疑态度。尽管如此，将循证医学和现代神经科学方法应用于这些古老的医术方面的研究仍有稳定的进展，表明针灸可能具有一定的疗效。可从科学层面上对针刺的评估，至少涉及3个问题：（1）针灸经得起严格的研究吗？（2）我们对针刺的益处或者害处了解多少？（3）针刺的作用机制是什么？”

这又给在海外研究中医针灸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不懂中医针灸能研究好这门学科吗？中医针灸适合循证医学和双盲对照研究吗？中医针灸有没有其自身学科研究的规律性和特殊性？从目前海外发表的论文作者来看，研究者绝大多数是西医出身，并不了解中医针灸的学科特点和基本理论，完全在套用西方医学的研究思维模式研究中医针灸。例如典型的例子是，仅仅希望在试管婴儿（IVF）的移植前后针刺2次来提高活产率，这种不符合中医“治病求本”的西方思维方法，结果通过2002年以来的数十次临床试验和循证医学证明是行不通的[1，7]。可是致命的问题是，海外的某些针灸研究，由于试验方法上的一些问题，造成了阴性的结果，但论文的结论是针刺对治疗某病无效，带着放大镜来看问题，将结论扩大了。最近在JAMA杂志上，Smith C A等[1]将他们IVF移植前后针刺3次与假针刺对照组相比，对于提高活产率没有显著性差异，因而他们的结论就是“这些发现提示并不支持使用针灸来提高女性IVF的活产率”。而中医针灸在不孕症方面的疗效是体现在多方位和多层次上的，是一个较长时间治疗和疗效积累过程，中医强调的是治本，通过改善不孕症的原发病灶,来提高活产率[8]。因此，这种以偏概面的判断所得出的主观结论，对中医针灸在海外发展是有很大伤害力的。

另一方面，海外中医针灸的专业人员，即使是受过博士教育的，甚至是有博士后研究经历的，也绝大多数都分散在个体诊所，且不具备现代医学的检查诊断条件。所以目前在海外既有科研能力和经费，又真正具有中医针灸知识和研究背景的研究机构和人员可谓是凤毛麟角，这给海外的针灸研究带来了两难的局面，阻碍了中医针灸科研在海外的正常发展，可以想象在海外的针灸科研中频繁地出现这种阴性的试验结果也并不奇怪。因此，我们既要肯定这些阴性结果的发表，看到绝大多数研究人员的出发点是正面的和积极的，而不是采取一概否定的态度。同时又警示我们海外中医针灸界，要深刻反省自己，应该怎样避免让中医针灸科研少走弯路，努力提高临床疗效的同时，又怎样将这些疗效展示给海外的主流医学，经得起严格科学的论证，这对于海内外中医针灸界都将是一个不可回避的严峻挑战。有幸的是我们已经看到，中国国内的一些科研机构也正在向海外积极开放，通过各种合作科研和国际性学术会议，加强交流沟通，资讯共享，提高科研基金投入的力度等方法，来促进中医针灸的科研工作能健康地稳步发展，消除国际主流医学对中医药和针灸的某些偏见，真正提高中医针灸的国际地位和水准。

3  应当认可中医发表阴性结果论文

中医古籍及现代书籍杂志烟如浩海，但浏览众书，总以成功案例为傲，尤其在当今的中医针灸杂志中，几乎很难找到阴性结果的论文。造成这种局面大致有以下几个方面：在中国的历史上“以成败论英雄”的看法很受欢迎，中医界亦是如此，治疗失败往往会被认作是技术层面的问题，认为“中医没有治不好的病，只有不会治病的医生”。一旦发表阴性结果的论文，认为会影响作者的声誉，甚至担心以后科研基金申请的困难。同时在许多人的心目中，阴性结果往往会与不良和糟糕结果划等号，阴性结果的论文又常被认为是设计不良及缺陷的产品。这时的论文质量很容易受到质疑，可是因为即使是阳性结果的论文也不免存在着质量的问题，使得人们往往很少去追究阴性结果的原因，从中吸取经验教训。 “失败是成功之母”，科研本身就是一个不断探索的过程，是在不停试错的过程，所以阴性结果或者失败的结果是很正常的。只有提醒避免重复错误的发生，才能加快科学的进步，阴性结果可能孕育着新的革命性的发明和创新。而且不管是好的结果还是不理想的结果，都是花费了很多的时间精力，发表阴性结果也是尊重科研劳动成果的体现。

正如《Journal of Negative Results in Biomedicine》杂志社Anderson G 所说的那样：“No result is worthless: the value of negative results in science”（没有结果是分文不值的：阴性结果也有科学价值）。认可阴性结果的发表，其益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阴性结果对科学界和社会的潜在积极贡献在于给同行科学家们带来信息共享的机会，减少工作重复的可能性，并鼓励对于新的研究方法进一步探寻摸索。正因为如此，目前许多国家的临床试验都要求预先登记注册，及时报告公开各阶段的试验结果，无论是阴性或阳性结果如何，对于资助机构、审查人员，各科研单位及时了解科研动态和方向，都是有极大帮助的。还有发表阴性结果也有助于科研结果的公开化，可以最大限度地防止论文造假，减少科研作弊的数量。曾经有一位研究生在网上呼吁求助，他的课题是国家科技“十五”攻关项目，中药治疗围绝经综合征的多中心、大样本、随机双盲（安慰剂对照），从试验设计到实施都是有统计学专家跟踪，可临床试验结果是阴性，中药与安慰剂疗效无差别，最后进入了论文撰写发表的两难的局面。同样是在北美更年期学会的《更年期》杂志上，近年来共刊登了近14篇有关针刺的改善更年期症状的临床试验论文，其中大多数是阳性结果，但同时也发表了一些阴性结果的临床试验研究。所以我们既要认可阴性结果，同时又要尽可能地避免和减少阴性结果的发生。

4  结    语

    总而言之，随着现代医学的不断进步发展，更加开放包容，中医针灸走向国际的进程在加快。我们中医界要在发掘中华医药宝库的基础上，粹取其精华，跟上时代的潮流，提倡实事求是的精神，这样才能不会愧疚于前人，对得起历史赋予我们的责任。

参考文献

[1] Smith C A, Lacey S, Chapman M, et al. Effect of Acupuncture vs Sham Acupuncture on Live Births Among Women Undergoing In Vitro Fertilization[J]. JAMA,2018,319(19):1990-1998.

[2] Wu X K, Stener-Victorin E, Kuang H Y, et al. Effect of Acupuncture and Clomiphene in Chinese Women With Polycystic Ovary Syndrome: A Randomized Clinical Trial[J]. JAMA,2017,317(24):2502-2514.

[3] Hinman R S, McCrory P, Pirotta M, et al. Acupuncture for chronic knee pain: a randomized clinical trial[J]. JAMA,2014,312(13):1313-1322.

[4] Begley C G, Ellis L M. Drug development: Raise standards for preclinical cancer research[J]. Nature,2012,483(7391):531-533.

[5] Matosin N, Frank E, Engel M, et al. Negativity towards negative results: a discussion of the disconnect between scientific worth and scientific culture[J]. Dis Model Mech, 2014,7(2):171-173.

[6] Briggs J P, Shurtleff D. Acupuncture and the Complex Connections Between the Mind and the Body[J]. JAMA,2017,317(24):2489-2490.

[7] 沈晓雄.针刺辅助干预试管婴儿－胚胎移植前后的海外临床进展[J].中国中西医结合杂志,2017,37(12):1515-1519.

[8] 郑国平.中医药针灸辅助试管婴儿技术“五期三法”的思路与方法探讨[J].中医药导报,2018,24(12):1-4.

（收稿日期：2018-05-06  编辑：刘国华）

引用本文献标准格式： 

沈晓雄.中医可以发表阴性结果论文吗？[J].中医药导报,2018,24(15)：1-3